第六集
内容简介:
一只仿制遥控器引起程宗扬注意,再向云苍峰详细探问六朝历史后,他赫然
醒悟,这世界似是而非的怪异景象,根本就是众多穿越者造成的,这边一个岳武
穆,那厢一个赵鹿侯,这些不道德的穿越者把历史弄得乱七八糟,害他这个晚到
的人想混点好日子都没处着手!
性情温顺的白夷人原来是兔子的后裔,这些兔子美是很美但中间却很多兔儿
爷,搅得初来白夷的一行人都要吐了!藉着云氏商会与白夷的交情,苏荔准备联
合白夷对抗鬼王峒……
第一章异物
一只手缓慢而坚决地按在祁远嘴上,将他的呼叫堵在口中。
那只手很干净,皮肤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手指结实而灵敏。
祁远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转过眼睛。云苍峰和谢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云苍
峰长袍下摆卷起,掖在腰间,眼神一瞬间锐利如刀。掩住他嘴巴的是谢艺,那个
温和的男子神态依然从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祁远狂跳的心脏莫名地安静下来,他慢慢呼了口气,控制住
身体的战栗。
三个人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住房门。
乌黑的发丝仿佛无数毒蛇,在门上蜿蜒着越伸越长。它们游动着无声地攀住
石壁上一枝火把,发丝烟雾般缠住火炬,火焰随之黯淡,悄无声息地熄灭下来。
沉寂中,忽然传来「噗」的一声怪响。在火把上游弋的发丝猛然张开,然后
快速拧成一束,朝声音传来处掠去。
声音传来的地方,朱老头趴在地上,用衣服蒙着头,屁股翘得老高,扯着呼
噜睡得正熟。刚才那声怪响,却是他放了个屁。
这会儿谁也笑不出来。那发丝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从门上一直延伸到朱
老头身边。沉睡中的朱老头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懵然无知,他在衣服里哼唧两声,
咂了咂嘴,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接着又鼾声大作。
谢艺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刀柄,整个人仿佛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就在这时,那些发丝却在离朱老头数寸的地方停下来,在空中停了片刻,然
后慢慢退开。
祁远汗透重衣。旁边,云苍峰细缓悠长的呼吸一丝不乱,他一手按在祁远肩
头,干瘦的手掌并没有多少力量,但那分镇定却让祁远不能不佩服。
另一边,谢艺黑色的瞳孔越来越亮,紧盯着发丝妖异的锋芒。
那些发丝纤细之极,仿佛一团朦胧的烟雾在半空浮动着。发悄悄无声息地微
微旋转,似乎在搜索每个人的方位。祁远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鼓点一
样强烈。
沉寂中,一颗石块忽然呼啸着飞来,发丝灵蛇般昂起,发枪向前一探,缠住
石块,其余的发丝受到惊动,波浪般同时舞动起来。
接着又是两颗石块飞来,发丝无声地分出两缕,将两块石头分别缠住。紧接
着,一道身影呼的飞过,毫无顾忌地投入到潮水般滚滚浮动的发丝中。
祁远瞠目结舌。说起来,敢走南荒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但对这些妖异的发
丝,祁远是打心底生出怯意──谁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家伙不知道是勇气十
足还是够鲁莽,竟然就那么直冲过去。飞掠的身姿一往无前,没有给自己留任何
后路,这分胆气,任谁也得甘拜下风。
看清那人的样子,祁远下巴险些掉下来。那人头上蒙着一件破衣,竟然是熟
睡的朱老头!
祁远回过头,只见程宗扬站在朱老头刚才躺的地方,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
然后咧嘴一笑。
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祁远顾不上感叹,朱老头已经横飞过去,瘦巴巴的身
体顷刻间被漆黑的发丝吞没。
蓄势待发的谢艺随即出手,他拔出腰侧的钢刀,旋身扑入飞舞的发丝中。那
一瞬间,火塘昏暗的篝火映在刀上,犹如一片血光。
海藻一样生长着发丝的木门应刀碎裂,木层像一群纷飞的蝴蝶,在凌厉的刀
风下翩然飞开。
清冶的月光映入屋内,门外的院落空空如也,淡淡的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
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房门破碎的刹那,那些浮动的发丝宛如泡沫上流过的幻影一样,顷刻间消失
得无影无踪。墙上的火把失去束缚,缓缓重放光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艺平静地提着刀,目光像夜星一样明亮。在他身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不
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是真是幻。
背后传来一阵鬼叫,却是被程宗扬扔出去的朱老头失去凭藉,从半空重重掉
落在地,摔得他一阵鬼哭狼嚎。
院中一个小伙子飞身跃来,人在半空已经张开弩机。祁远连忙过去挥舞着双
手道:「没事没事!你们那边有动静吗?」
小魏俐落地收起弩机,落在地上。「没。」
祁远还不死心,「刚才门外的是谁?」
小魏挠了挠头:「没见着有人啊。」
祁远回来摇了摇头。谢艺不言声地收起刀,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然后
过去,朝地上的朱老头踢了一脚。
「又做梦了?」
说着蹲下身,一把掀开他蒙头的衣服。
朱老头愁眉苦脸地躺在地上,一手扶着腰背,哼哼唧唧道:「亲娘哎……就
睡这么一会儿,俺这把老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呢?」
「没散。结实着呢。」
程宗扬把破衣服丢在朱老头脸上,「天还早,要三个时辰才吃早饭,赶紧睡
吧。」
谢艺那一刀动静不小,屋里的汉子都坐起来抓住兵刀。云苍峰和祁远分别过
去安抚,只字不提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凝羽也坐起身,目光闪闪地看着程宗扬。程宗扬在她旁边坐下,笑道:「没
事,我听到外面动静,以为有贼呢。」
「我都看到了。」
凝羽平静地说道。
程宗扬瞄了瞄四周,低声道:「喂,那是什么东西?」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宗扬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没看到谢艺的实力。你觉得,他跟你比怎么
样?」
凝羽想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看不透他。」
凝羽是第四级的实力。连她也无法看透谢艺的实力,那他至少已经进入第五
级坐照的境界。
「我呢?」
程宗扬开玩笑道:「刚才我扔朱老头那一把,有没有第三级的实力?」
凝羽一笑,揽住程宗扬的脖颈,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这会儿屋里还聚着二十多名汉子,凝羽就这么直接搂住他脖子,程宗扬虽然
是现代人,也不免有些尴尬,心虚的咳了一声。凝羽丝毫无视旁人的目光,反而
搂得更紧厂。
鼻端充盈着女性的幽香,程宗扬下腹一阵冲动,阳具不由自主地勃起。不知
道是不是长途行走和肢体的运动,使自己这个现代人越来越依靠身体的本能,他
发现自己的性欲变得越来越强烈。与凝羽交欢,也经常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有时
刚在她体内发泄过,身体就又变得亢奋。
不过乐明珠告诫言犹在耳,程宗扬只好闭上眼,按捺住升腾欲火,枕在凝羽
大腿上沉沉睡去。
云苍峰和谢艺也分别睡下,没有再理会那些发丝的去向。倒是祁远没有他们
能沉住气。剩下的时间他连眼睛都没合一下,干脆抱着刀坐在门口,眼睛盯着屋
后那间小房子,一边跟小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天色放亮。
住在小房子里的叶媪早早就起了身,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头黑亮的长发
梳得整整齐齐,衬着她满脸的皱纹,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一张老媪的面孔和一名
少女的长发合在一起。她笑着对祁远打了个招呼,神态间看不出丝毫异样。
朱老头披着那件破衣服蹲在门口,咬了根树枝在嘴里嚼着,正在吹牛:「我
说的吧!有火塘有床铺有热水!石头,大爷可没骗你,这一晚睡得解乏吧?」
石刚怒道:「你的热水还是我烧的呢!刚转个身,你就拿去洗了。朱老头,
你也太缺德了吧?」
「瞧你说的,」
朱老头虎着脸道:「大爷什么都缺,就不缺德!咦?这门是怎回事?」
祁远咧嘴一笑:「风吹的。」
「这风可真够大的……」
朱老头接了一句,接着又来了精神:「说起来这风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我
在海上,遇到那风──整个海里的水都吹得竖了起来!海底的珊瑚、珍珠……那
些宝贝都露着,满眼都是!伸手随便捡!还有海底的龙宫,那瓦都吹得光溜溜的
……」
祁远笑道:「朱老头,你使劲就往死里吹吧。小心闪了舌头。」
云苍峰跨出门,朝叶媪笑呵呵道:「昨晚几个手下不当心,撞坏了尊宅的大
门。我让人给你重做一扇。」
叶媪倒不介意,含笑道:「那门早就朽了,家里没个男人,也没法收拾。劳
你们费心,老身去给你们拿些吃的。」
云苍峰一手按住老媪的篮子,笑道:「山里打些粮食不易,咱们有带些干粮,
不劳麻烦了。易彪,去砍些木头,把门修好。」
叶媪笑着收起篮子。这边程宗扬打着呵欠出来,看见叶媪,便笑道:「大娘
这头发真漂亮。正好我带了把上好的黄杨木梳,就送给大娘吧。」
说着将一把制作精美的雕花木梳递了过去。
叶媪接过梳子,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连声道谢。忽然她眼睛一闪,看见
后面的凝羽。
凝羽换了一袭白色的袍子,衣内仍套着皮甲。程宗扬要她不用那么累,南荒
闷热的天气还衣甲齐全,凝羽只说已经习惯了,倒是衣外的斗篷很少再披。她长
发用一条丝带束着,整齐地披在肩后,像黑色的绸缎一样滑软光亮。
叶媪拉起凝羽的手仔细审量半晌,苍老的眼中露出一丝伤感:「我女儿若是
还在世,也该这么大了……」
凝羽轻轻一挣,却没能挣开,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起来。
叶媪一笑,放开手,温言道:「这里僻静,没有外面那些事。姑娘若是遇上
什么不顺心,来老婆子这里住上一段就好了。」
凝羽淡淡道:「多谢。」
程宗扬松了口气,凝羽那性子,真怕她当场翻脸。
叶媪不再言语,她把梳子插在发髻上,坐在门前,默默望着远处。
易彪等人手脚俐落,又有祁远这个什么都懂一点的人在一旁指点,几个人刀
削斧劈,不多时造了一扇木门出来,装在门框里。
祁远试了试门装得还结实,然后提着袋子到叶媪的住处,留够了盐巴,按照
云苍峰的交待,没有多给。
朱老头精神不坏,口沫横飞地吹了半个时辰,把几个年轻人侃晕,才得意洋
洋地住了口。他说得口干舌燥,过来涎着脸朝叶媪道:「大妹子,有水没?给口
水暍暍。」
叶媪起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拿了瓢水出来。朱老头眉开眼笑,连连谢道:
「大妹子真是好人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头我看得清,你命里注定是儿女双
全,子孙成群!」
叶媪递过水瓢,笑咪咪道:「借你吉言。」
祁远听这家伙满口胡抡,连忙放下盐巴,把朱老头揪了出来。
朱老头还在咋呼,「怎了怎了?我说的有啥不对?」
程宗扬在他脑后拍了一记:「你闭嘴吧。」
商队的汉子牵过马匹走骡,束好货物,准备停当。众人向叶媪道了谢,然后
上路。程宗扬道:「朱老头,怎么走?」
朱老头还在生祁远的气,一脸的不乐意,指着来路道:「回去,过了村子再
说。」
程宗扬和祁远倒抽了一匣凉气。
那村子看似平常,但一晚上没见什么人走动,连灯光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气
氛说不出的诡异。再想到村口那个沾血的草结,几个知道的背后忍不住发寒。出
门在外,平安第一,这种险地最好能避就避。
朱老头得意起来:「看把你们吓的!这村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走过没有一
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拉倒吧。」
石刚抢白道:「我昨天才问过,人家叶大娘说这村子十几年没外人来过。」
程宗扬试探道:「咱们能不能绕过村子,正东面跟花苗人会合,再一道往南
走?」
朱老头翻了翻白眼,嘴里嘘了两声,把颔下的山羊胡吹得老高。
祁远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禁苦笑起来。面前的村落依山而建,想绕过村子等
于是在山里再开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
昨天已近黄昏,众人急着投宿,没有留意村子的模样。这时天色大亮,众人
才发现,眼前整个村子都被巨大的蕨类植物所覆盖,偶尔出现一座泥土垒成的房
屋,上面也爬满各种藤蔓。村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类和动物的声音,昨天遇
到的几个村民,此时也不见踪影。
村口的四凶煞草结给众人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队伍中没有一个人作声,各
自牵着马匹闷头赶路。
走在前面的祁远忽然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
程宗扬赶过来,低声问道。
「瞧。」
祁远用手指了指,小生示意。
路边放着一片刚砍下来的芭蕉叶,叶上放着三只用藤条编成的筐子。一只筐
子摆着两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另一只盛着灰褐色手掌大小的皮毛,一块一块叠得
整整齐齐;最后一只的物口叩很零乱,几件色泽黯淡的首饰、几粒石子串成的项
链,还有十几枚古旧的铜铢。
程宗扬道:「这是干什么的?」
祁远还没回答,朱老头已经伸过头来,抢道:「山里人不懂得怎么做生意,
遇到商队路过,就把东西摆出来,人不露面。你看中就拿走,放着货搁在筐里。」
云苍峰下了马,低头看了看,忽然眼睛二兄,拿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山岩,灰扑扑的不起眼。但一角却被凿开一小块,
对着阳光一看,里面绿汪汪看不出有多深,竟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云苍峰反覆审视良久,呼了口气道:「程小哥,单是这块石头,贵商馆此行
就不亏了。」
祁远似信非信地接过来,眼角也突的一跳,失声道:「龙睛玉?」
云苍峰点了点头。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那石头沉甸甸的压手,外表看起来跟普通的砾石没有太
多差别,但破碎的一角闪动着蓝绿的光泽,犹如苍龙的睛瞳。
「这东西值多少钱?」
祁远咧了咧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见过有御法师把它琢成戒面戴在指
上的,据说能让施法速度加倍。那价格,啧啧……指尖大小一块,就要好几百金
铢,说不准还是被人用过的。」
手里的璞石足有拳头大,另一块虽然没有破口,但体积也不小,如果里面都
是龙睛玉,可算得上是一笔横财了。
祁远道:「云老哥,这个怎么作价?」
云苍峰摇了半晌头,道:「老夫也没想到此行会遇上龙睛玉。我带的丝绸这
些山民也未必想要,还是你们留着吧。把盐巴都放下,上面抹平,不要留尖。」
云苍峰指点说把盐巴抹平不留尖,祁远是知道的,意思是这点货并不足以支
付璞石的价格,下次再来还要补偿。但几匹骡子驮的盐巴还有三百来斤,若都放
下,祁远倒有些不舍起来。万一这璞石里并不是龙睛玉,或者只有看到的那么一
层,拿几百斤盐巴换,那吃亏就大了。
程宗扬瞧出他的不舍,笑道:「怎么?怕上当?」
祁远苦笑道:「倒不是怕上当。山里人朴实,没有咱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只
不过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过几百斤盐巴,不如赌一把。」
程宗扬对云苍峰道:「云老哥,这石头我们白湖商馆留着,到内陆再剖开,
如果有赚头,咱们一人一半。赔了钱,都算我的。」
云苍峰道:「无功不受禄。我若拿了,那不就白捡五成利润?」
「怎么是白拿?如果不是云老哥的慧眼,我就是拿在手里也不识货。这五成
利润,就当云老哥的签定费好了。」
云苍峰略一思索,展眉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祁远在另一只筐子里翻了翻,「是些鼠皮。不值多少钱。」
程宗扬道:「也留着吧。放几样东西,不吃亏就行。」
说着程宗扬随手翻拣最后一口筐子。筐里的物品多半是山民从外面得来的,
不知放了多少年头。几件首饰都黯无光泽,铜铢也锈迹斑斑。忽然他目光一闪,
接着心头狂跳起来。
筐子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体,它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黑色的表面积
满灰土,背面光滑,正面排列着几行大小不一样的按钮──如果自己没有认错,
这该是一支遥控器!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脱口道:「这是哪里来的?」
祁远和云苍峰摇了摇头,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从没见过类似的物品。倒
是朱老头在旁看了两眼,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是山里人用的小东西,拿来砸核
桃的。」
砸核桃?程宗扬彻底被震惊了。山里人砸个核桃还把工具做的这么讲究?
「老头儿,你不会以为这东西是……」
程宗扬还没说完,朱老头就拿过遥控器,抡起来往筐上一砸。
「……是铁的吧?」
「啪!」
遥控器背面的盖子松开,掉出两枚奇怪的电池。
「咦?」
朱老头纳闷地说道:「怎这么轻呢?」
说着抡起来还要砸。
「停!」
程宗扬一把拦住他,不由分说地把那支酷似遥控器的物品抢过来,塞进背包。
「这个我要了。」
璞玉被祁远贴身收好,那些不值钱的鼠皮随便塞进行李。商队把所有的盐巴
都留在芭蕉叶上,顶部抹平。云苍峰又加了一串铜铢在上面,众人这才离开。
程宗扬紧紧捣住背包,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虽然看不出这件
东西到底是什么物品,但它的形制、曲线、结构,握在手中的触感,无一不告诉
程宗扬,这是一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遥控器。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
道在自己之前,曾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
程宗扬回过头。那个小小的村寨隐藏在群山间,周围都是莽莽大山,没有一
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昨天他们开出的小路,只二仅时间,就被新长的藤蔓和蕨叶
掩没。如果不是朱老头领着,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老四,四凶煞是什么东西?」
祁远脸色微变,低声道:「当心,在南荒这可是禁忌,不敢乱说的。」
他朝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四凶煞是南荒流传的四种恶鬼:炎煞、
江煞、阴煞和虎煞。传说这四种凶煞在南荒山水间游荡,带来各种灾祸,平常人
都避之不及。」
「那他们还扎了草结?」
「有些村子跟人结仇,被欺负得狠了,把整个村迁到山里,全村人都拜这些
凶煞。那些草结是用来给凶煞指路的,指望它们帮自己复仇。这些村子的人怨气
大,把外面的人都当了仇人。外人不知底细,进了村子,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祁远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咱们算是运气好,没沾惹到村里的人。」
说着又不放心地去摸那块龙睛玉。
凝羽仍骑在马上。她的伤势远比预料得严重,三天来仍没有多少起色。那天
她与鬼王峒武士缠斗了一日一夜,虽未受伤,但真元几乎耗尽。
西门庆留在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已经在她子宫内蛰伏良久,与程宗扬交合时,
这股阴寒之气已蠢蠢欲动,但因为程宗扬真阳太过浓郁,将它强行克制下来,未
曾发作。她真元一弱,这股阴寒之气趁机肆虐,重创了凝羽的经络。
花苗新娘给凝羽留了几丸丹药,用来调理她受创的经脉,但凝羽丹田的气息
仍是一片紊乱,即使再过十余日也未必能够运用自如。
凝羽回过头去,远远看到那老媪坐在那幢孤零零的石屋前,篮子放在手边的
地上,那头光亮的长发散在膝上,一手挽着,一手拿着那把黄杨木梳慢慢梳理。
与凝羽目光一触,那老媪满是皱纹的脸庞慢慢笑了起来,嘴唇轻动着,仿佛
在说着什么。
凝羽无由地感到一阵恶寒,整条脊骨都仿佛浸在冰冷的水中,忍不住娇躯发
抖。
「怎么了?」
程宗扬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凝羽。
凝羽咬住发白的唇办,良久摇了摇头。
程宗扬松了口气,「你看你,还说能撑得住呢,差点就摔下来了。」
凝羽不敢回头再看,但身后叶媪那两道目光像冰剌一样,仿佛要穿透她的背
脊。
第二章旱洪
林间远远传来花苗人用树叶吹出的啃声。祁远扯了片叶子,用啃声回应。
「他们在林子里等。」
祁远脸色发黄地苦笑道:「早知道我也不进村了,一晚上都没合眼。」
朱老头兴致不错,骑着他的瘦驴眉飞色舞地说道:「昨晚我可做了个好梦,
梦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死乞白赖要给老头我做老婆。仙女头发那个长啊,
味道那个香啊……我飞啊飞啊……」
吴战威砍开一片巨大的蕨叶,笑道:「你不会是梦到姓叶的老太婆了吧。」
朱老头「吭哧」几声,恼羞成怒地说道:「胡说!」
祁远道:「朱老头,你那会儿说人家儿女双全,子孙成群──那不是当面骂
人家的吗?」
「怎是骂人呢?怎是骂人呢?」
朱老头不高兴地嚷嚷道:「我说的不都是好话吗?」
「好话?」
祁远嗤了一声,「人家无儿无女,老公也早死了,你还说她往后儿女双全,
那不是找骂吗?」
朱老头悻悻然说道:「老公死了怎么着?难道不能再嫁?」
「成,你去跟她说去。」
朱老头「哼哼」两声。「说就说!俺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
说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惨叫一声:「哎哟……我的亲娘哎……」
朱老头从驴背上滚下来,捂着肚子连滚带爬钻进蕨丛,片刻后「澎」的一声
闷响,一股臭气弥漫着飘来。
「呸!呸!」
吴战威等人笑骂道:「朱老头,要出恭你也不滚远点儿。」
朱老头在蕨丛里「哼哼唧唧」老半晌,才勉强提着裤子出来。他那张瘦脸颜
色发青,一边走一边弯腰吃力地捧着肚子,哼哼道:「亲娘哎……这是吃着啥东
西了?差点把肠子都拉出来……」
「该!」
石刚道:「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出来,你就消停了。」
朱老头用手指戳着石刚:「石头,你就学坏吧,我这么大岁数,还咒我,缺
德不缺德啊……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朱老头又提着裤子,屁滚尿流地钻进蕨丛。
众人一阵轰笑,祁远也龇了龇牙,笑容却有些发僵。
还没走到花苗人的地方,朱老头就拉了五六次。最后一次从林子里出来,老
头连腰都直不起来,眼窝也陷了下去,走路直打晃。
程宗扬道:「云老哥,情形有些不对啊。」
云苍峰拈须低笑一声,「这就对了。朱老头这会儿吃点苦头,总比糊糊涂涂
送了命强。」
「是姓叶的老媪做的手脚?」
祁远道:「万一朱老头拉肚子走不动路,咱们陷在这大山里,可就麻烦了。」
云苍峰摇了摇手,「不妨。那老媪若是动了杀心,他岂能活到此时?如今只
是拉拉肚子,这朱老头已经是运气了。」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驴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石刚把水囊递过去,「早上
烧的热水,还温着呢,喝一口。」
朱老头哼哼道:「石头啊,我就知道你心好……这水大爷不暍了,给大爷拿
点酒……」
石刚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上了还馋酒,泄死你拉倒!」
面前的蕨叶忽然「哗啦」一声,倒了下去,一名胸口剌着纹身,肩膀包着绷
带的精壮汉子现出身来。
「卡瓦!」
程宗扬叫道。
赶来接应的花苗汉子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山神庇佑,我们打了一
头野猪,已经烧好在等你们。」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头比牛犊还大的野猪。武二郎赤膊
立在火边,正拎着刀,两眼紧盯着火候,将烤透的猪肉一片片切下来,挑在蕨叶
上。
这厮在商队里属于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和花苗人在一起立刻换了副嘴脸,
殷勤得令人齿冶。程宗扬讽刺道:「二爷,勤快啊。」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对程宗扬的讽刺毫不在意,显然心情不坏。
程宗扬笑咪咪道:「二爷这是给花苗当上门女婿了?往后不打算跟咱们一起
走了吧?」
武二郎小心切下野猪后腿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好肉,对跃跃欲试的阿夕道:
「这是给族长的,别碰!」
阿夕哼了一声,又白了程宗扬一眼,嘟着嘴走开。
武二郎这才说道:「反正顺路,到了白夷族再说。」
「什么叫到了白夷族再说?」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误不了你的事。喂,再给我一个银铢。」
这些日子程宗扬大致了解到货币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在南荒一枚银铢差不
多能买一百斤稻米,或者够一个人一个月基本生活费用的开销。事实上南荒流通
的大多是成串的铜铢,每串一千枚,称为一贯。由于银铢稀少,一枚银铢差不多
能换一百一十枚铜铢,比内陆的折换率还高了百分之十。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做什么?」
「少废话,给不给吧?」
「不给!」
见程宗扬态度坚决,武二郎软了下来,「大不了二爷多给你干一个月。快点
儿,二爷有急用。」
「急用个屁啊!这荒郊野外,你拿银铢往哪儿花?」
「你管我呢!有用就是有用,就一个!」
正说着,一个女子从林中出来。她身材颀长,细腰丰臀,凤目红唇,容貌比
鬓侧的鲜花还要艳丽。她披着一条崭新的丝绸,整匹缎子没有裁剪,绸端从肩头
绕过,然后从背后横缠,裹住高耸的酥胸。再从腋下折了一弯,斜着从白滑的腰
肢掠过,束在腰间。绸尾低垂掩在她修长的小腿中央。
那匹丝绸是纯白的颜色,上面绘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花枝金红交错,色彩艳
丽夺目。这样的丝绸只能用来做外衣,丝绸质感强,又是白色,若是身材略差一
些,皮肤稍暗一些,都难以穿出那种华美的效果。而花苗的女族长却把这丝绸当
成亵衣,直接拿来贴身穿着。她身材出众,雪白的肌肤与丝绸华丽的光泽交相辉
映,未经裁剪的绸缎随便往身上一披,就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精美绝伦,
衬着她雕塑一样艳丽的五官,更显得体态丰秾合度,雪肤花貌艳光四射。
程宗扬羡慕地悄声道:「武二,原来你拿了我的丝绸,是讨好族长来了。看
不出你这家伙傻大黑粗的,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好艳福啊,武二。」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以为呢。」
接着又虎起脸,「给个银铢!不给就抢了啊。」
「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你要银铢干嘛?」
说着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荔胸侧嵌着一枚亮晶晶的物体。那丝绸一角掖
在她胸口,两团饱满而充满弹性的乳峰高高耸起,露出胸部白嫩的乳肉。上次给
武二郎的那枚银铢,这时就嵌在她胸侧丝绸交叠的地方。银铢中间打了个圆孔,
被作成一枚钮扣,防止丝绸光滑的表面从胸前滑脱。
「哦!原来……」
程宗扬竖起手指,一瞬间恍然大悟。
武二郎一把捂住程宗扬的嘴,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别
说!」
武二这厮看起来生猛,心思可够活的。看到花苗人对丝绸的喜爱,这厮就动
了心,从程宗扬手里敲了匹上好的丝绸来讨好苏荔。苏荔果然爱不释手,地处荒
郊,无处裁剪,她直接拿整匹丝绸做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来。
丝绸本身柔软光滑,既没有系带又没有扣眼,根本无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
底,把自己唯二枚银铢拿出来,送给苏荔作钮扣。但银铢只有一枚,这会儿只系
了丝绸上面一角,下面还没有系。也就是说,苏荔丝绸下面的身子都是光着的。
这也难怪,对于生长在南荒的蛮夷来说,多半还没有内裤的概念。
程宗扬忍笑摸出一枚银铢,低声道:「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
手可够巧的。「
武二郎一把抢过银铢,手一挥,把程宗扬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扬现在身手比
当初来的时候敏捷了许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没有当场出丑。
抢到银铢,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银铢,两人
一同走进树丛。
再出现时,苏荔下身的丝绸已经折成裙状,绸尾从裙内掖起。那枚银铢缀在
她腰侧,上面打了孔,用细皮绳穿着。
程宗扬远远朝武二郎竖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扬起脸,
只当没看到。
接下来一连几天,众人都在朱老头带领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没有人迹的
荒野,即使云苍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没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
再没有遇到半个生人。
随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不住变化。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
流的进入,蕨叶丛生的雨林渐渐被裸露的红土所代替,土地的贫瘠使植被渐渐稀
少,不多的灌木也越来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从来没有人行走过,充满了
洪荒气息。商队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后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仿佛他们是这
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驴背
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精神抖擞。
「人是铁,饭是钢!」
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说:「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
么病,只要放开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传秘方,你可记
住了,千万别告诉旁人。」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丢不起那脸。」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们这会儿在什么鬼地
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连耗子都没有,你
不是领错路了吧?」
「你听谁说的?」
朱老头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
秀?那不扯的吗?」
程宗扬没打算跟他争辩,「问题是咱们离白夷族还有多远?你没见云执事那
么稳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吗?」
朱老头大剌剌道:「他急不急的,关我屁事。」
程宗扬道:「恐怕还真关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误了我们办事,云执事
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
朱老头脸上变色,小心说道:「不会吧?云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导的钱我
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银铢,你怎么不去抢呢?」
朱老头苦着脸道:「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挣点儿钱当棺材本吗?」
「这会儿说实话了?」
程宗扬道:「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带着我们在山里瞎转呢。一句话,
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们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
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还不简单?」
朱老头突然间振作精神,快跑几步窜上驴背,扯开喉咙喊道:「快跑啊!过
蛟了!」
众人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涧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朱老头突然来这一
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扬正要开骂,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
然变得浑浊。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上游传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花苗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
人一一接应上来,戴着面纱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
把扶住。
白湖商馆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远、
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骡马的缰绳往岸上扯。云氏
商会的军士虽然训练有素,却没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们都习惯性地望向易
虎,等待首领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后。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云苍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军士牵
着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军士落在后面。那阵闷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
上岸的易虎暍道:「弃马!」
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挥出背后的尖枪。一名军士扬手攀住枪杆,易虎腰身
一拧,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来,河道里还有几匹骡马没来得及拉上
来,他一把扯断马匹的背带,将货物甩到岸上,然后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扬已经牵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
腾的水声越来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马匹都嘶鸣起来。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红色的
河水从河道拐弯处冲出,仿佛狂奔的烈马,吼叫着闯入河道,将两侧的岩石都带
得滚到水中。
水一向给人温柔婉静的感觉,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
刚才还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许高,奔腾的怒流仿佛要将脚下
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枪刺进岩缝,只需要一纵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
道间,身后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
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
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
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
却大暍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
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
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众人紧悬的心脏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他
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
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
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随即被洪水吞没。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
「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
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
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来得极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
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
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
说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
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我哥。」
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
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苍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
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第三章历史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
实。
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
「天地良心啊!」
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
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
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
找水,叫早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
朱老头连连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
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
之后,也没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
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
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
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
「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
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
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驴
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
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跳进灌丛。
朱老头摔得灰头上脸,一手扶着腰,带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
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
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
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
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
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
亡。」
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水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
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
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良久,程宗扬道:「谢
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支遥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
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
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
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
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没有。」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
的人真的不多。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遥控器。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
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
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
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
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扬猜测,
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
制了这支遥控器作为纪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足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
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
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
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云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云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
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
赵鹿侯!」
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钜鹿
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
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
亡在即。」
云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
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
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后大战
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
这段诡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
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
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
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
「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
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
云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
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袒不
绝。」
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云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脑
作弊一样不可思议。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
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
「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人秦,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鸣惊人。
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
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
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监……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
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
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既然这样,」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
云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
「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
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
讯,挥师回援。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
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两
军相峙数月,最后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
云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高祖仅带
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
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
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
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
云苍峰抚掌道:「谁知高祖席间藉口尿遁,暗中潜入韩信帐中,只用了一句
话,便说服韩信举兵反秦。赵鹿侯功败垂成,遂闭关自守,不再有东进之意。」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事成,以汝为齐王。」
程宗扬瞠目结舌。
赵鹿侯这个拿着通关秘笈的穿越者也没能斗过刘邦?谁能想到,天才的政治
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张空头支票,就骗走了政治盲韩信。
难怪赵鹿侯会退居终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
历史脱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惯性向着没有人能够预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
让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冶。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没看错吧?这山洞就是你说的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错不了!」
「阿普,」
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不会让人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洞,
就是山神的宠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扬已经与云苍峰赶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
进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没有开口。谢艺牵着他的坐骑,远远
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没?」
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
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为了
那一个金铢,我老人家才不告诉你们这里的捷径呢!」
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
说着当先踏入山洞。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一群近乎透明的小
鱼在水中轻灵地游曳着,荡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地下水无数年来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
连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荡,让人辨
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闭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苗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
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名
淑女。
程宗扬已经知道花苗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乐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爱,
说话解闷倒是个好对象。可惜只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苗女
子始终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没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进入山洞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晕厥过去。
当那些护卫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领着众人钻进一个狭小的洞口。在
经过一段地狱般的路程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喷出,带来清新的气
息。
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胸口都仿佛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来照路的火把
也因为缺氧而熄灭,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释重负,不等朱老头
开口,就挣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脸色苍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
众人感觉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铅,疲惫已极。程宗扬也眼冒金
星,两耳作鸣。他坐下来,背后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
所说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内的真气沿经络行走,周而复始。渐渐的,胸口沉闷的感觉一丝丝散开,
呼吸变得顺畅。程宗扬振作起精神,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
程宗扬本能地一抬头,脑后「砰」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一阵发黑。
「死老头!你变态啊!」
程宗扬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他那头瘦驴被阿夕拿
蝎子狠狠蛰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来草药敷住伤口,但走起路
来还是一瘸一拐,让朱老头心疼得唠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们说好了的,一天一个金铢,你瞧
……」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钱。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先付一半,剩
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来软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
碰一鼻子灰,却始终痴心不改。
这次算让他等到了。程宗扬扬着脸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银铢
来。
朱老头看到这多赚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去接,程宗扬
却把手栘开。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吗?」
「见过见过!」
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
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的信口开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说好了,你要再给我胡
扯,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导。一天一个金铢,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
雇来!」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
程宗扬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苍澜的太泉古
阵。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让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颜观色,看出程宗扬对太泉古阵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
来:「那地方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来砸核桃、打院墙、叠猪圈…
…「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问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苍……」
朱老头拍了半天脑袋,最后道:「反正是个挺邪门的地方。据说山里的狐狸、
野獾什么的进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扬没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银铢一丢,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
枚银铢,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仿佛那
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谢艺缓步过来,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凝羽闭着眼,背后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继晕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但
程宗扬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绷紧,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扬把手放在凝羽额上,凝羽双眼霍然睁开,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扬胸
口击去。掌缘触到他的衣服才费力地停了下来,手指微微痉挛。
凝羽脸色雪白,额头却像火一样热得烫手,没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纸一
样发脆,乌黑的发丝变得干枯,零乱的发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扬
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妩媚。
「给我一点水。」
程宗扬一手搂住凝羽的肩膀,然后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
几口,忽然猛地呕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隐约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
喊道:「乐明珠!」
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阿
夕一把没有拉住,急道:「珂娅!你不能……」
乐明珠一把揭了面纱,「有什么……哎哟……」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乐明珠一头撞进苏荔怀里,没等众人看清她的面
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纱,掩住她的面孔。
「苏姐姐……」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早就闷
坏了。
苏荔搂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说道:「把凝姑娘扶过来。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们没有拒绝程宗扬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扬坚持要留下来,另一
方面也是因为乐明珠的身分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临时撑开的帐篷里,程宗扬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观堂的疗伤手段。那是法术
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乐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后把手浸在
一口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念诵着什么。
「师傅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要念咒驱虫,才是医者用的净水。」
乐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干,然后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
她的脉门,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半闭着眼睛,宋精会神地诊脉。
程宗扬握着凝羽另一只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程宗扬心头也时
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乐明珠讶然抬起眼睛,「她的伤势没有发作啊?」
程宗扬沉默片刻,「也许不是因为受伤。」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凝羽额头的温度,「体热意烦,肌僵而
颤,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脸色没有发赤……」
乐明珠郁闷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开凝羽的襟领,将她翻过来,又
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颈后仔细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只木制的小
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细针。
乐明珠小心辨认着穴道,然后将毫针刺入凝羽颈后半寸,手指轻轻点动。以
针点刺大椎穴是治疗惊风的常见手法,但乐明珠扎针时,银针上却有淡淡的光芒
闪动,盘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紧牙关,随着雪白的颈中渐渐渗出血痕,身体的战栗也渐渐减弱。忽
然她紧绷的皮肤一松,收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满了
晶莹的汗珠。
乐明珠刚松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扬,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脱
出,旋身扼住乐明珠的脖颈,将她推到一边,发红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扬,颤
声道:「给我……」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慢慢张开手臂。凝羽露出苍白而妩媚的笑
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口,双臂越来越紧。
「给我……」
凝羽呢哝着说。
「砰」的一声,一只小手切在凝羽颈后。凝羽僵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然后
昏迷过去,软软伏在程宗扬怀中。
乐明珠一掌击晕凝羽,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喉咙,抽噎
着说道:「她抓得我好痛啊。」
程宗扬喉中又苦又涩,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她的病。」
第四章穿山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
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
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
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
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
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受伤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开队伍一段时间,程宗扬以为这只是她的怪癖。
现在想来,也许凝羽是有意回避他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瘾发作时失
态的样子。
在离开熊耳铺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渐摆脱了毒瘾。但紧接着,她在与
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伤。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伤势,还每天承受着
毒瘾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连程宗
扬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费了凝羽大量精力,纵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
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撑。
程宗扬嘴唇紧紧闭着,「是我的错」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他可以认一万个错。
乐明珠反覆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毒品。」
乐明珠拔下发上的钗子试了试,「好像没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
程宗扬发现很难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你
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吗?」
乐明珠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师伯最喜欢喝酒,和你们商队那个瘦子一样,
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说,要配
副药治治师伯的酒瘾。咦,你是说这种药也会让人上瘾吗?」
「很像,但比酒瘾更厉害。」
程宗扬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内的毒性清除掉。」
乐明珠为难地说道:「这种毒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
乐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难住光明观堂门下呢?
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了蜜罗汁,差点儿连命都丢掉,结果潘金莲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
让程宗扬平添了许多信心。现在同行的只有乐明珠一名医生,无论能不能成功,
至少比他们这些人强些。
被程宗扬一夸,乐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们光明观堂的医术天下
无双?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我们光明观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说,程宗扬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乐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讶道:「凝姐姐身子好轻呢。」
***淡淡的雾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
又大又薄,仿佛一幅翠绿而透明的碧纱笼罩在头顶的天空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这
层纱幕,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萝的灌木、枝叶浓密的厥
类、茂盛的草蔓……一层层错综杂陈,形成一片满目葱龙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猛然看到满眼的绿色,每个人
心里都生出一丝喜悦。连苏荔都忍不住弯下腰,从花丛中采下一朵鲜艳的红花戴
在鬓侧,转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让武二呆头鹅一样一阵傻笑。
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
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
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
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
秀之陋,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后,扬起头,身躯向一侧
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
发,佣懒而曼妙地层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
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肖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
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
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胡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
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
都捞不出来!」
云苍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
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结果都有去无回。」
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包票!这会儿
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
洞连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
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云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
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巳不是什么珍贵物
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
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栘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粒夜明珠带回去吗?」
程宗扬笑着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面百,再好的夜明
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
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
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
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
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
手可及。他忍不住膛进湖里,弯腰捞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云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
来。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
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
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构到,急得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
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苍
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
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
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
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
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
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刀!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后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
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
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
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只
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
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
云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后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
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后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
过的天藤也不遑鱼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
凝重,后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
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强。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
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
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
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
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
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
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
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云氏商会都要耗
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
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
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
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
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
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风俗跟
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
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干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年就到头了,住
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吗?」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后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后打马上来。只
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
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
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
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啃。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
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
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后,他就成
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
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后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
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后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
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云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
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云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云」字。
云氏商会的旗帜一层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
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
叫道:「是云家!云家的商队!」
第五章白夷
到了白夷族,程宗扬才真正见识到云氏商会的赫赫声名。白夷人几乎举族出
动,迎接这些远道来的贵客。号角和铜鼓的声音响成一片,白夷人仿佛过节一样
的欢呼雀跃。
云苍峰远远下了马,在正式踏上白夷人的土地前换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的举动引来了更大的欢呼声,那些白夷人热情地上前替他牵过马匹,拥挤
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每个人都带着诚挚的笑意。
族中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用树枝沾上清水,洒在众人身上,几名明眸皓齿的
少女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撒下大量花办。
踏入南荒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那些白夷人身材
纤瘦,相貌俊雅,而且前来迎接的女子远远比男人多,一个个娇美的身影花枝招
展,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尽头,是一座纯白岩石砌成的门楼。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石阶前等候众人。
他年过五旬,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沉静如水。
云苍峰走上前去,向这位白夷首领深深躬下腰。
「就像迁徒的候鸟,我们云氏的商人又来到这片富庶的山谷。」
「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子供你们居住。」
白夷族长微笑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云苍峰一招手,易彪上前捧上一匹丝绸。云苍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轻轻
一抖,一抹银亮的光泽流淌下来。那丝绸散发着月光一样的白色,摇曳时,仿佛
有妩数星光飞舞着忽隐忽现,将他的青袍映得一片莹白。
「敝商会请了一位御法师帮忙,才织出这样月光般的丝绸。虽然不及白夷宫
殿里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但到了夜间,也能散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白夷族长接过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良久,他让人把丝绸小心收
好,然后拉起身后一名女子的手,向云苍峰道:「这是我的妻子阿樨,你上次已
经见过的。」
那是一名娇艳的少妇,她年龄比苏荔略长,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
牛乳,光洁的额偷上戴着一串日明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
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口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气度雍容雅致。
樨夫人柔声道:「云执事还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时光没有在你身上
留下任何痕迹。」
云苍峰笑道:「夫人却是比从前更美貌了。」
樨夫人微微一笑:「远来的贵客,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夫人。」
云苍峰早已准备好礼物,命人捧来一只玉匣。打开来,里面是一枝纯金的凤
钗,钗头的凤眼镶着两枚红宝石,凤嘴悬着一串明珠,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樨夫人含笑道谢。族长却往云苍峰身后看去。
「这次我来带了另一支商队,」
云苍峰托起程宗扬的手肘,「他们来自遥远的五原城,是我们云氏的朋友。」
这些日子程宗扬已经克制住握手的冲动,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道:「见过
族长。」
「另一家商馆?」
白夷族长疑惑地挑起眉毛,「难道云氏找到更好的商路了吗?」
「云氏是白夷永远的朋友。南荒部族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比白夷富庶的。云
氏和白湖商馆携手,会给朋友们带来更多货物。」
白夷族长放下心来,与程宗扬寒暄几句。云苍峰又道:「与我们同来的,还
有一位朋友。」
那道健美的身影走过来:「花苗的阿依苏荔,向尊敬的白夷族长问好。」
「是花苗的族长吗?」
白夷族长高兴起来,「是什么鸟儿,把你们引到深山里的白夷来?」
「是鬼王峒的使者。我们带来了龙神和巫王的新娘,依照他的命令,来这里
等候。」
白夷人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程宗扬却敏感地发现身边的气氛异样起来。白夷
族长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神却变得深沉。
只一瞬,白夷族长神态又恢复了从容,他客气地与苏荔交谈几句,然后让侍
从把客人送到住处。
「我有些事要与云氏的朋友交谈。花苗客人,晚间我会设宴款待你们。」
白夷人崇街白色,虽然住在山上,用来盖房子的岩石却是从外面运来,清一
色洁白的颜色,一幢幢白石砌成的房屋整齐美观。优越的地理环境,使白夷人口
远远超过南荒的普通村寨,与其说是一个部族,更像一个初具雏形的城市。
作为白夷人对外贸易的垄断者,云氏商会在城中竟然有一处专属的商铺。商
铺位置距离族长的宫殿不远,前面是经营的铺面,后面是仓库和住处。云苍峰被
白夷族长请到宫内交谈,其余商队的护卫卸下绸缎,一匹一匹摆出来。祁远也带
着人,把剩余的货物全都陈列出来,倒也琳琅满目。
很快就有白夷人来挑选货物。祁远一边在柜台上招呼客人,一边指点着小魏
和石刚当起了伙计。
程宗扬靠在柜台边,看着来往的客人。白夷女子容貌俏美,身材窈窕,给人
的观感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但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疑惑:半个时辰内,来到商铺
的男子不足两成,女子倒占了八成还多。这白夷族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听到程宗扬的疑问,祁远笑了一声。「有两成就不错了。来白夷之前,我还
听说白夷族全是女的呢。」
说着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白夷人可比花苗还多情呢。据说走在街上就有
人拉。」
程宗扬道:「那不成唐侩进了女儿国吗?」
这故事祁远也听过,笑道:「别说唐侩,就是孙猴子都有人抢着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至于吧?」
祁远扯了扯他的衣袖,朝外面一呶嘴。
商铺对面是一幢小楼,一个娇俏的女子立在屋檐下,笑吟吟看着这边。那双
美目灵巧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与程宗扬眼神一触,像被黏住一样不再栘
开。
那女子体貌娇柔,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程宗扬还记得西门庆传授的观女之术,这样的荡女之相,百不一失。
那女子与程宗扬对视片刻,然后娇媚的一笑,眼神柔媚得仿佛滴下蜜来,让
程宗扬禁不住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这些天跟着一群花苗美女,自己却连小魏的机会都没有。倒不是程宗扬有什
么心理负担,实在是凝羽受了伤,需要人照料,她性子冶漠,其他男人别说帮忙,
就是靠近些也不行,程宗扬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些天下来,早巳欲火高涨,
眼看着那女子勾人的眼神,不禁心旌摇曳,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白夷女子抿嘴一笑,悄悄扬起手,朝程宗扬招了招,然后扭头进了屋子。
朱老头一脸暧昧地凑过来,笑得像一只刚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这叫哪
啥?缘分啊。」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揶揄。祁远说过的话:有拉咕咕叫,还不种地了?他咳了
一声,整了整衣服,绕过柜台,朝对面走去。
那女子就在门里等候,见着程宗扬没有半点讶异。她嫣然一笑,一手悄悄牵
着他的衣袖,拉到屋里,然后掩上门。
朱老头蹲在门边,眯着眼,口里念念有辞,「一、二、三、四……」
刚数到十,小楼里突然一声惨叫,接着房门砰的打开,程宗扬衣衫不整地狂
奔出来,像撞上什么可怕之极的怪物一样,吓得魂不附体。
看守商铺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不作声地握紧柜下的兵刀。
程宗扬拔足狂奔,一头闯进商铺,身后却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
祁远捧着肚子,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一直跑到后院才停下来,惊魂未定地扶着柱子,脸上时青时白。
朱老头一脸无辜地追进来,连声追问:「怎了?怎了?」
程宗扬铁青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是男的!」
「哦……」
朱老头恍然大悟。
程宗扬恨恨道:「死老头!你存心的吧!」
朱老头叫起屈来:「她穿着裙子呢,我哪看得出来是男的女的?」
祁远也跟了进来,忍笑道:「得了吧。你还不清楚?死兔子都叫了一路了,
老头你对这里清楚着呢。」
朱老头哼声道:「俺又没被兔子勾引过,怎会知道?」
程宗扬喘了半天气,忽然弓着腰干呕了一口,却没呕出什么,只用手背狠命
擦着嘴。
朱老头脸凑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了?亲上啦?」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再罗嗦,小心我叫
人爆你菊花!呕……」
商铺里人来人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巧笑倩然。对面那个白夷「美
女」又立在门口,一脸幽怨地望着这边。程宗扬躲在店铺里,说什么也不露头。
云苍峰回来时,程宗扬还在漱口。一桶水都让他漱得见底,还不停「呸呸」
吐着口水。对于白夷「美女」程宗扬算是有了心理障碍,鬼知道这些女人里
有多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朱老头还不停过来看笑话,那脸淫贱的笑容,让程宗
扬恨得牙痒。
云苍峰脸色凝重地唤上程宗扬和祁远,一同进了内室。
「有鬼王峒的消息吗?」
祁远头一句就问道。
云苍峰摇了摇头:「族长说,白夷人与鬼王峒并无冲突,也未曾听说鬼王峒
的使者要来此地。」
程宗扬道:「那云老哥为什么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苍峰盘膝坐在席上,手指叩着身侧的木几,良久才道:「白夷族长与我谈
了三件事。」
云苍峰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三件,其实算是一件。一桩是这次白夷族的
珠宝不再用货物交换,需要用铢钱结帐;第二桩,这次族中采得珍珠、玉料比往
常多了三倍,要我们一次购走;第三桩,无论这批货物所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
铢。」
无论价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铢?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疑云。
这二个条件目的都是一个:要钱,而且是大量的现钱。云氏商会既然是独占
白夷商路的大商家,与白夷族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双方打交道的时间说不定比
他年龄还长些,怎么会说变就变?
「白夷族缺钱吗?」
「看来,他们是很缺钱。」
「可他们要钱做什么?」
南荒能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交易都是易货的方式完成。如今白夷族突
然改变交易方式,要求一笔巨款,真不知道他们要用在哪里。
「这批货物只有珍珠和玉料两种,少了砂金。我估算了一下,价格在两万银
铢上下。白夷族开价是五万银铢,一个都不能少。」
五万枚银铢足有半吨重,程宗扬敢肯定云氏商会没有携带这样一笔巨款。难
道云苍峰准备向自己借钱?可程宗扬知道,白湖商馆手里的现款连这个零头也未
必有。
果然,云苍峰沉吟片刻,说道:「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贵商馆能否接
下一部分货物?」
程宗扬苦笑道:「不瞒老哥说,我们带的货物都换成了南荒特产,贩回五原
城也许能赚一笔,但现在,祁远手头的银铢不会超过一千个。」
「还剩八百来个。」
祁远牵了牵唇角,「朱老头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合二十枚银铢。我们出
一半,还要给他拿六十枚。」
云苍峰沉默半晌。程宗扬道:「既然款项不够,能不能和族长商量一下,先
付一部分?或者先赊欠着?」
「白夷族长催促甚急,十日内必定要五万银铢。」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云氏纵然豪富,也不可能带着银库走路。五万银铢哪里
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云苍峰忽然提声唤道:「易勇。」
一个人影悄然进来,回手掩上房门。那人身材不高,年纪轻轻,程宗扬认出
他是云氏商会一名护卫,平常并不起眼。途中遇到山洪那次,正是他落到了最后
面,以至于易虎葬身山洪。此时他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根竹簪插着,身上的
护卫服色也换成了淡青色的法袍。
易勇不作声地盘膝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盆,一口水
囊,放在手边。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地默念片刻,然后拿起水囊,拔下塞子,将
水浅浅倒入铜盆中。
程宗扬与祁远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云氏商会的队伍里还藏着一名术者。
那口铜盆直径不过半尺,通体镂刻着奇异的花纹,里面的水不过一掌深,清
澈见底。那名隐藏了身分的术者从腰间取出一枝小小的竹管,把里面的银色粉末
小心抹入水中少许,然后收起竹管,两手按着铜盆边缘,低声吟唱起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旁边的祁远眼睛却瞪得老大,紧盯着
他的动作,生怕错失了什么。
随着易勇的吟唱,铜盆的花纹仿佛流动起来,丝丝缕缕注入铜盆的清水中,
平静的水面渐渐荡起涟漪。术者的吟唱声越来越急,忽然两手一抹,清水倾盆而
出,扁圆状悬在半空,仿佛一面湿淋淋的水镜。边缘水迹不停流动,映出周围的
面孔,却没有一滴溅落下来。
云苍峰缓缓道:「事起仓促,老夫不敢自专。」
片刻后,波光粼粼的水镜中显出一张刻板的面孔。云苍峰挺起身,对着水中
的面孔道:「六弟,我等已至白夷。」
水镜中那张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张静止的图画。
云苍峰似乎早巳习惯了对方的作风,没等他回答就说道:「白夷族有大批珠
玉以高价出售,索款甚急,是否接下?」
「可。」
那张面孔毫不迟疑地答道。
「需五万银铢,至迟十日之内,以现款付清。」
水镜中那张面孔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却陷入沉默。片刻后,他缓慢却毫不停
顿地说道:「留佩。白龙江口。一成息。」
说完这句话,水镜中的人影冉冉消失。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祁远在旁边却是听明白了。那人说的是云苍峰可以留
下随身的玉佩,执佩人不但可以到白龙江口取款,还能多拿一成的利息。但祁远
最关注的还是那个施法的年轻人。千里传讯,这是所有商家梦寐以求的法术,他
的价值,无论如何估量也不为过。
盘膝瞑想的易勇睁开眼睛,「咄!」
地暴暍一声,悬浮的水镜随即碎裂,化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短短几分
钟的时间,他却像刚爬完一座大山,额头布满了汗祁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
了,见易勇起身吃力,还小心扶了一把,让那年轻人感激地朝他一笑。
程宗扬也被震住了。这活脱脱就是法术版的视讯对话,还是无线版的。看来
自己把手机埋掉,绝对是明智的选择。忽然他脱口道:「影月宗!」
易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收起铜盆和水囊,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凝羽曾经提起过,王哲麾下的参军文泽是影月宗弟子,擅长使用水镜,可以
将信息瞬间传递到千里之外。六朝最大几家商馆竞相以重金招揽,文泽却投身军
旅,拒绝了这番好意。
当日拜火教祭司出现,文泽随即入帐,程宗扬还在奇怪他用什么方法传讯。
直到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他才醒悟过来。云氏商会真是不同,走南荒还带着
影月宗的术者。这个叫易勇的年轻人,身价只怕比商队那些护卫加起来还局。
云苍峰道:「见笑了。」
说着拿起茶盏,「请喝茶。」
程宗扬暍着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成。」
祁远一点就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当即起身离开。
「云老哥。」
程宗扬放下茶盏,「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只要小弟能做到,绝不
推辞。」
云苍峰拍案道:「程小哥果然是明白人。」
如果说双方同行还是不得已的选择,那么后来云苍峰让出龙睛玉,明显是在
向自己示好。程宗扬虽然不知道龙睛玉是什么东西,但看祁远小心翼翼的样子,
肯定不是一般的贵重物品。
云苍峰是个生意人,把这样一注发财的机会轻易让给自己,总不会是单纯地
因为好心。不过白湖商馆的规模比起云氏商会,可差得太远了,程宗扬想不出有
什么会是云苍峰办不到,非得自己帮忙。
「当日老夫曾说过,鄙商会到白夷,是寻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眼下已经有了
眉目,只是……」
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云苍峰是想向自己借用人手。他没有作
声,只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云苍峰道:「鄙商会这些护卫勇武有余,机巧难免不足。因此,老夫想请贵
属出手相助。」
程宗扬盘算已定,抬头笑道:「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云老哥想必早就知道
了吧。」
「位置还不确定,但大致方位已经有了。」
「既然云老哥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为什么临行时不带够人手,却要向我们
这个小商馆借人呢?」
这是最要紧的一点。看云氏商会的举动,他们找的东西九成九见不得光。以
云氏商会的实力,程宗扬才不信他们没做好足够准备,还要临时拉人帮忙。这一
路自己与云氏商会相处得不错,正是因此,程宗扬才更不希望糊里糊涂当了替死
鬼,伤了彼此的感情。
云苍峰神情间仿佛松了口气。「小哥这一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是个
有心人。其中的原委,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小哥既然问到,倒了结了老夫
一桩心事。」
云苍峰饮了口茶,「程小哥可听说过灵飞镜?」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灵飞经》自己以前听过一些,知道足道家的典籍。什
么吐纳咒诵,当时也没兴趣。灵飞镜却是没听过。
「灵飞镜传说是上古仙人留下的一面神镜。方才的水镜之术,程小哥已经见
过,千里传讯要耗费大量法力,易勇倾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刻钟。而灵飞镜传说
可以随意使用,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也可清楚如见。」
程宗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在这个世界里真有这种神奇物
品的存在。
「鄙会有一位客户不知从何处听说灵飞镜,以重金求购──此间颇有一些忌
讳,恕老哥不能明言。总之鄙会接下这笔生意,却不能从商会调集人手。」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客户,我就不问了。」
联系到易彪等人的身分,云氏商会背后的客户已经呼之欲出──除了手握兵
权的重臣,还有谁能调动北府兵的精锐?但云苍峰不愿提及,程宗扬也就当作不
知道好了。
「鄙会人手颇有不足,原本还能勉强一搏。如今少了易虎,想取走东西,已
是无能为力。」
「第一个问题,」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灵飞镜在什么地方?」
「鄙会得到的消息,灵飞镜流落王南荒,如今在白夷族。」
「第二个问题。云老哥何不直接从白夷族长手中购下灵飞镜?反正他们正缺
钱用。」
云苍峰苦笑道:「不瞒小哥说,灵飞镜在这里的消息,连白夷人也不知道。
如果老夫贸然提出,只会令人生疑。」
「第三个问题。假如云老哥消息有误,它并不在白夷族呢?」
云苍峰转身道:「易勇。」
易勇欠了欠身,「方才施法时有灵力波动。商会消息无误,灵飞镜应该就在
此地。」
云苍峰解释道:「影月宗的水镜传讯,便是由灵飞镜演化而来。两者法术同
源,除非另有一位影月宗的大行家也正在此地施法,否则不会有误。」
程宗扬想了一下,笑着抬起手掌:「这个忙,我们帮了。」
云苍峰面露笑容,举掌与程宗扬轻轻一击:「贵馆援手之德,我云氏绝不敢
忘。」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6 编辑 ]